君自阑珊

修落人间归此去,竹溪深处是吾庐。

[薛洋] 段子合集


从去年写到今年的几个比较喜欢的段子,之前发在微博。

(一)剑

薛洋的剑法很快,快中透着狠毒,出招毫不留情,他不像君子留有余地,也不像常人有所顾忌,降灾猛地一刺,便成使人丧命的招式。
薛洋懒得去算对手的后招,向来都是直接动手,话也不说完,没有礼数可言,占尽先机,阴毒得很。他好似先天痛感迟钝,从不畏惧受伤,血肉绽开的痛感反而使他愈发兴奋,剜下舌头的角度便愈加刁钻。
金光瑶评价,薛客卿天生就是个疯子。

然而,薛洋对痛的感知其实很敏感,这要追溯到七岁那年的惨剧,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断口处还传来钻心的疼痛,将那个脆弱的孩子疼到抽搐,在每个无法入眠的静夜大声咒骂,痛哭流涕。
后来他学会了不留痕迹忍耐疼痛,忍成了个中翘楚,能在痛苦的时候笑出来,并且为之血液沸腾,这是薛洋感受活着的一种方式。

那一刻,霜华入腹,咬了一口的苹果滚落在地,顷刻间沾满了灰尘,薛洋皱眉啧了一声,觉得可惜,毕竟他已经学会了节俭。他尽力嘲讽晓星尘,将人逼到自尽,伤口周围的血液好像被霜气缠绕住了,他赢了,血也凉了。

在那一战,薛洋还是输了,降灾未能帮主人争出一分生机,残忍的杀戮者跪了下来,手臂被斩断,他笑不出来。铺天盖地的痛感蔓延过四肢百骸,这就是极致的痛,一夕之间,好像所有经历过的伤汇集起来,压得他喘不过气,眼光涣散。
小时候被踢打,长大了和地头蛇厮杀,在兰陵招惹权贵,被金光瑶手下围攻……许多的人影在薛洋的眼前迅速流窜,那一张张脸带着愤怒、恐惧的神色,耳畔充斥着高低不同的惨叫声,那些业果层层叠叠,悉数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
最终——
白衣道人抿紧唇缝,丝毫犹豫也无,倏然刺出那一剑。

剧痛缠身原来是这种滋味。

(二)幻

薛洋快要死了。
仿佛习惯了早死这件事,这个少年并不太在意,转入重症病房之前,他的病友从夜晚哭到天明,对他来说那才比较痛苦。


充满了遗憾、恐惧的嚎啕大哭灌入耳中,激得他忍不住翻白眼,嗤出一声嘲讽的笑,整天和护士申请要换病房,后来病情加重,倒是如愿了。


薛洋的亲缘淡薄,从小就被遗弃,收养他的父母发现他的遗传病史就很嫌弃他了,等长到一定岁数,理所当然地把人丢到医院里长住,还觉得已经是功德圆满。
薛洋对这些人都没什么感情,他一个人待着还挺自在,每天睡醒了就开始写东西,身体难受就打针继续睡觉,感觉日子过得既漫长又短暂。


多梦也许是一种并发症,他每天的梦境光怪陆离,能看到自己在各个时代不同的死法,看得他有些汗毛直竖,不过等血红褪去,最后都归于一片柔和安宁的光,光里勾勒出模糊的人影。
要记叙的事情越来越凌乱,开始只是关于那个遥远的形象,后来变得具体许多,那个人穿着白衣,在梦中回过头来,温和话语难掩笑意,眼睛上缠了一圈绷带,好像是看不见。


薛洋听不见那个人在说些什么,只能猜个大概,他在本子上潦草地写下:
今天想吃什么?
快去休息吧。

你一开口我就笑……

薛洋将本子和笔摔到一边,俯下身去,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起来,痛苦地把床单抓成一团,满脸狰狞而绝望,说不出是为了什么突然疯狂。像瞬间调动了所有情绪,亦或是缺失了许久的感情倏然归位,薛洋躺下来,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,心想,我不想死,我想见他。
眼前出现了幻影,是穿着黑衣的自己,他浮在空中,垂目冷冷看着薛洋,发出一声冷笑,又似乎带着一丝怜悯,嘴角颤抖着,像在忍耐什么。

第二天,护士为命短的病人盖上白布,推向停尸房,坐电梯时,与一群来报到的实习医生相遇,走在前头的那个长得很好看,护士忍不住瞟了一眼他的胸牌,默念这个特别的名字,晓星尘。
电梯门匆匆阖上,她觉得很懊恼,没说上话,只是擦肩而过了。

(三)哀

老三是夔州有名的老乞丐了,他是老得有名,四肢干瘦,动也动不了,每天就窝在酒楼对面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,僵硬地磕头要几个铜板。
其他乞丐也不来抢他的破碗,也许是看他可怜,也怕随便推了一把这老家伙就过去了,造孽。老三一直一个人待着,直到他身边来了一个孩子。

这孩子穿着破衣烂衫,是个年幼的小乞丐,明显是不懂规矩占了别人的地方,被教训了,鼻青脸肿地逃到这来。老三看了看他,默不作声给人腾了个地,从此,一老一小一起对着酒楼发呆,有时烧鸡的香味飘了出来,他们都伸长脖子使劲吸一口,然后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破碗,若有所思。

这孩子瞳仁很黑,长得很好看,虽然身量很小,但能看出修长的手臂,以后还要窜个的,可惜人不太机灵,要饭的时候有点傻,碰见带着糖袋的小公子路过还去追,被人家的家仆揍了才委屈地跑回来,蹲在墙角啪嗒啪嗒地掉眼泪:“我就是想吃糖。”拳头在地上一下一下捶着。

到底是个孩子,认不清命,老三看着小孩清秀的五官皱在一起,有点心疼,却无能为力。他抬头看着天空,不知名的鸟飞过,突兀地叫了一声,落下一坨鸟屎,掉在他青筋纵横的手背。
酒楼里有个男人向小孩招了招手,小乞丐犹豫了一会儿,就朝他跑了过去,老三屏住呼吸,他记得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和善的好人,经常踢打店里的小二。

过了一会儿,孩子好像得到了某种承诺,欢天喜地地抱着什么东西跑了出来,那张充满快活的脸顿时鲜活起来,眼瞳里闪烁着渴望,与老三擦肩而过。

老三莫名心想,他也许再难回来了。

(四)糖

此刻的义城很安静,一盏油灯刚开始烧,亮得晃眼。

往常这个时候,阿箐早就睡了,可是遇上除夕,她也感到有点兴奋,嚼着颗糖坐在桌边,脚丫子在空中不住晃荡着。她想去棺材里拣些干草拿来编东西玩,又怕被坏东西瞧出来她不瞎,只好左手绞着右手,靠发呆来虚度光阴,时间一长困乏地半阖眼皮。

一只手没轻没重地揉乱了她的头发,阿箐怒气冲冲地朝来人踢了一脚,换来的是更为用力的捏脸攻击,疼得她眼泛泪花歪过脑袋上嘴就咬,无声中搅动出一丝生气。薛洋坐到了另一边,正对着晓星尘,他抖了抖手腕,开口数落阿箐:“数狗的吗。” 

“我呸!”

“好了别闹了。”晓星尘正专心雕一只粗糙的木簪,他手下动作不停,使刀的角度很巧,薛洋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,他撑着脑袋明知故问:“道长这是在干什么呀?” “给阿箐的新年礼物。”晓星尘笑了笑,又侧首叮嘱道,“阿箐,若是困了便去睡吧,守岁不打紧的。” 阿箐怒意顿消,嗓音又脆又甜:“谢谢道长!那阿箐去睡觉啦。道长晚安!”

小姑娘将糖块囫囵吞了下去,利落地爬进棺材,大概要做一个甜滋滋的美梦,周遭再度安静下来。呼啸的朔风来势汹汹,顶开他们先前糊上的窗纸,呼啦啦一阵嘈杂声响,薛洋走过去补好,正看见月光照在屋外的空地上,雪亮的一道,竟看得人无端心境平和起来。


“你也不去睡吗?”晓星尘问。

 “道长以前,都是和谁一起守岁?”薛洋重新坐下,不答反问,一双极亮的眼睛盯住对方,没有旁人在的时候,他看晓星尘的眼神就像野兽看着猎物,却似乎沾染了氤氲的月色,此时从眉眼深处,透出几分不明意味的柔和。

他的刻刀终于停住了,露出一丝怀念:“同我的师门。灯火彻夜,我们一起听师父讲道,有些孩子会偷喝一些酒。”那时的晓星尘不知愁苦,满心向往入世助人,传扬道义,却不知山上的安宁将是他永失的归宿,良久他才从遥远的梦里醒来,还带着些恍惚,“你呢?”

薛洋的版本则接地气得多,他省略了不少重点,像是自欺欺人:“还凑合,不就是几个朋友一起吃吃喝喝,多快活啊。”他的记忆从做一个小乞丐开始,四处流浪居无定所,除夕是个好节日,他和一群乞丐跑去大户人家门口守着,等小厮提着半桶剩饭剩菜像喂狗一样倒在路边,他们再一拥而上去抢,不过他小时候太瘦,又很怕事,到最后多半只能闻着肉味解解馋,还弄了满身的伤,这样算是凑合吗?后来到了兰陵金家,福还没享够,金光瑶就将他视作弃卒,这么想来,竟然在这么个破义庄,倒是唯一一次像模像样的守岁了,对着他毫不知情的仇人。


薛洋一时说不出话来,五味陈杂。
晓星尘听人这么言简意赅的一句,忽然想到少年那个没头没尾的故事,心头像被针扎了一般,生出细微的痛感,他搁下木簪,从怀里取出一个袋子,从桌上推了过去:“这是给你的,我不知道你还喜欢什么,只准备了这个,你多担待。” 薛洋拉开抽绳,发现里面滚着沉甸甸的糖块,迅速眨了眨眼,抬头看了回去,只见晓星尘笑着说:“一天一颗,不要贪多,别告诉阿箐。”

 新年初至,蜀中下起了雪,薛洋醒来的时候手上还攥着那只糖袋子。他从宿房走出来,隔着窗看见阿箐和晓星尘一同在院内观雪,一静一动,两个瞎子也不知道要看什么,倒也自得其乐。

昨夜,他收了礼没多久就去睡了,到最后,坚持守岁的也只有那一个人。彻夜未眠的道人就站在雪中,与那洁白融成一色,薛洋坐在桌前,大门敞开,风吹进来许多纷飞的雪片,落在桌角,覆上那层浅浅的烛灰;他心念微动,用手将那黑的白的轻轻一拢,烛灰都从指缝滑出来散到了风里,雪则化成水从手腕流了下去,触感一片冰凉。 

终是什么也留不住。


(五)遇

兰陵的冬天竟是暖的。
金家举行的清谈会上,夹道鲜花争相绽放,被灵力催化了霜冻,姹紫嫣红得分外好看。

金光瑶挂着如常的笑容与世家弟子交谈甚欢,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地绕回他的客卿身上,像是怕他惹事,没受过谁这么“待见”的薛洋倍感荣幸地回之以眼刀,同时随手往嘴里扔了块糖。
那股甜蜜的滋味在舌尖涂抹开,他抄着手四下看着,几乎被色彩鲜艳的各式校服晃瞎,便在此刻,一抹至为纯净的白色进入视线,薛洋倏然睁大了眼。

道人似乎也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合,少见地流露出几分拘谨,只是即便如此,晓星尘也礼貌致意,极具耐心地回应每一句话。直到围在身边的人逐渐散开,他才抬头朝薛洋这处看了一眼。
那是近乎冷漠、不带丝毫情绪的一瞥,晓星尘神色冰冷得反常,他身边的花朵亦随之纷纷枯萎,霎时间覆满冰霜。薛洋冷汗涔涔,狼狈地从梦里醒了过来。

他背靠硬邦邦的棺木,衣料被汗渍糊成一团,他面前是被朔风撞开的破门板,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,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叹息。
这是他守着晓星尘尸体的第一个年末。

薛洋的双眼布满血丝,茫然地看了一会儿,便疲惫地闭上眼,他被梦境煞住了。在他的记忆中,晓星尘总是鲜活的,无论是愤怒、愉快,还是……绝望,他的情绪总是从看似平静的外表满溢出来,能被薛洋轻易地把控住。
他总是自得于这点的。
而梦里的那个人,那一眼,冷得像尸体一般,没有生气,可现在的晓星尘,不正是一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么?

当日在兰陵的清谈会上,薛洋佩着降灾来了,他急躁地穿梭在人群里寻找金光瑶的身影,这些正道人士在他耳边高谈阔论,数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,少年年轻的眉眼更添阴鸷。

在发作之前,他终于找到金光瑶的背影,而略微转开目光,薛洋看见了前段时间得罪过的两位“君子”。
宋岚与人论道时眉头紧皱,颇有些一言不合以剑问理的架势,晓星尘则在一旁神情温和,慢条斯理地说话像是在缓和气氛。不知怎么的,薛洋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,调转了方向往他们走去。

他狠狠撞过晓星尘的肩膀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“借过”,却莫名逃离得有些慌张,只闻后者说了句什么,内容却全然不知。
这些旧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,薛洋从怀里拿出锁灵囊,碎魂的温度从薄薄的布料透了出来,传递一丝暖意,他将额头缓缓靠了过去,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滑了出来。

“晓星尘,你说给我听,我没听见的那句话
到底是什么?”

(六)离

急雨,破庙。
正晴朗的天忽然落雨,瓢泼的架势将薛洋逼进了这破败的庙堂,黑色的上衣被淋湿洇成大块更深的色泽,彷如干涸的血迹。

他盘腿坐下,望了一眼屋外刹那阴沉的天色。屋内潮味甚重,中央立着结满蛛网的铜制佛像,宝相庄严表情严肃,不像渡世佛陀,反倒像灭世修罗。薛洋神色轻蔑地勾起嘴角,怀里落出锋锐的短匕——刚“搜刮”的战利品。

刀刃触地的清脆声响过,庙堂的角落处传来一声咳嗽。薛洋朝声源处看过去,原是被干草覆了满身,他才一时没有留意。那声音主人缓慢动作,拨开杂草露出了旧僧袍,微胖的身形维持着入定的姿态,闭着眼睛向薛洋微笑致意。
和尚点头,不留痕迹地侧过脸:“施主可是掉了东西?”

“想活命就闭嘴。”薛洋语气比较轻快,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惧,他将匕首捞了起来,对着空气随意比划。
那和尚竟然也不害怕,从容回道:“贫僧已看不见,还望施主莫要剥夺贫僧说话的权利。”

“瞎子?”薛洋闻言抬头看了看,此刻惊雷起,一道雪亮的闪电照在佛像的眼睛上。他想了想高声道,“那我问你,你信的佛眼睛完好,怎么不给你一双?
和尚不答反问:“施主可信佛?”

“不信。我反正是要入地狱的呀,信他作甚?”浑身杀孽,尽是血煞,若是真见了神佛,也能煞他一煞。
“阿弥陀佛,佛虽想渡世,世人却渡不得。”

薛洋眸色微暗,面色冷下几分,透出些杀意:“可笑,如果不是小爷现在心情好,你和我讲几句道理,我是要将你剁成几块的。”昔日,他还年少,睁大眼睛看着疾行而来的马车,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手指被碾碎,痛彻心扉。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?不就是贫苦人家中常抱有的痴心妄想。
菩萨保佑,菩萨保佑。

根本无人回应。薛洋低头,透过黑色手套看到了断掉的小指,一点一点握紧了拳,和尚温和道:“佛爱世人,雨住了,施主且去吧。”
这盲僧耳朵灵便,雨果真停了,云层中透出温煦阳光,他却觉得背后更加阴冷。兴许受起伏心绪影响,薛洋眼中的和尚犹如怒目,于无声中凝视着他所犯下的罪孽。

很多年以后,薛洋遇上了晓星尘。
他觉得窥透了世情,他想,那恶面的佛祖谁都不爱,他既不会救幼年的自己,也不会给和尚一双眼睛,更让晓星尘落到自己手上。

多么讽刺啊?善人,庸人,恶人几乎一同体会着命运的无常。

在义城的那几年,却有那么一刻,薛洋感受到了佛的善意。他拒绝着,却又不经意沉浸其中,直到晓星尘的身死加速噩梦的到来,教薛洋认清了事实。

义城的白雾中,竹竿的敲击声声催命,随着他出一剑,击溃了阿箐的魂魄,再受一剑,硬生生被削下一臂,薛洋支撑不住,跪了下来,很快,血流成泊。
薛洋低着头,剧痛缠身没有力气再做挣扎,他下意识地用仅剩的手去够腰间的锁灵囊,才想起来已经被魏无羡他们抢了。

脑中鸣起钟声,似乎在为他送行,或者说更像是超度恶灵的一场法事。
和尚的话隐约在耳畔响起:佛爱世人。这世人可包括一个我?不过,我也不稀罕,只是……

薛洋看向落在身旁的断臂,手中握着那颗糖,他的目光再次找到焦点,费力地重聚即将涣散的神志。
瞬间,耳中的杂音,周身的痛感全都消弭了,环境很静谧。他抬起头,正是一个黄昏,晓星尘从屋外走进来,身形融在那光里,温和地问他晚上要吃什么菜。

薛洋死前,想着佛终于是爱了他一回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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